“宇少爷。”
“嗯?”
就在我追忆往事的时候,小荨打断了我。打断的时机恰到好处,就好像在妨碍我……不,说是阻止才对,就好像在阻止我回忆那件事一样。
“我们要乘的船就快到了,请您再耐心等待一下。”
“没事……我不着急……”
“不着急吗?”
小荨偏起头,我感觉她对我的发言感到困惑。
“宇少爷,被梦魇缠身,难道您不急着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吗?”
“啊……这个……”
被梦魇缠身。
--我此行的目的。
虽然如此,但我并没有达到小荨说到的那种程度--急不可耐、心急如焚,连等待船的片刻功夫都不容许。这一点,从我和小荨的叙旧聊天上就可以看出来。到目前为止,并不是忘记了,而是……
“宇少爷,惹得您亲自跑一趟,难道还不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么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为此,不惜打破和芷大人的约定,也要来解决这件事,不是吗?”
“……”
小荨的话让我无言以对。
背着我妈跑回老家,虽然有点对不起她,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由此也能看出事态的紧急。但可能是因为故地重游、遇到故人,让我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吧……梦魇,明明那个怪异还没有解决,我应该一刻不能松懈,否则稍有不慎我就会被它杀死。
但是,即便这样,我也并不担心,并不着急。
“小荨。
不是还有你在吗,至少在回到家之前的一路上,你都能保护好我。”
身为一个大男人的我,居然恬不知耻的说出让女孩子来保护我的话,可能真如那些孩子所说的,我是个靠女人保护的懦弱的人吧。
“……”
我的话脱口后,这次轮到小荨沉默了。
她直视着平静的水面,早已坐在渡头的她如今正试着将大腿深入水中。暴露在空气中的那条白皙大腿,我眼看着它逐渐被水淹没。平静的水面泛起小小的波澜,小荨就这样荡着,也不再说话。
在十几年前,小荨就很厉害,爷爷说她很有天分,但我并没有看到过她使用法术。十多年后,经历了艰苦修行的她,如今又到达了一个怎样的高度呢,也许这次能亲眼见识一下她的实力了。
不过……话说船?小荨刚才是说了“船”吗?冷静下来后,我突然想起了小荨刚才说过的,心中不免生出疑问。
“小荨。”
“嗯?”
她没回头,就这样应了一声。
“你刚才是说了‘船’吗?”
“啊,没错。”
“我们要坐船回去?”
“是那样没错。”
“呃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,宇少爷。”
“呃……”
在我的记忆里……似乎没有什么和船接触过的经历。
“怎么了,宇少爷?难道已经不会乘船了吗?”
“不……”
问题不是这里,乘船的话应该没问题,问题应该是是否晕船,虽然我不晕船。
“难道是晕船吗?”
“不。”
虽然没有坐过船,但应该达不到晕船的地步。
“但是,小荨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以前好像……”
现在可以明确的是,小时候我经常和小荨从家里那边偷跑出来,到村子里玩。
“好像,没有过乘船这一说吧。”
但是,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,我怎么就忘记了呢。
“宇少爷,离开家十几年,您都忘记了吗?”
“呃……”
虽然不想承认,但似乎是这样。
“但是……”
“无所谓吧,宇少爷,船来了。”
说着,小荨把她泡在水中的腿抽了回来。
我顺着她的指示,望见了远处飘飘而来的一艘小船--船头系着一只墨鸭,还放着一盏未点亮的油灯。摆船的老人似乎和小荨早就约定好了,他们简单地交接了几句后,小荨便招呼着我上船。
“小荨,这船是借来的吗?”
“嗯,已经说好了。”
没想到小荨为我准备到了这个地步。
“……”
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宇少爷,坐好了,马上就要出发了。”
“哦、哦……”
我本能地应了两声,随后发现小荨站在船头,手里正握着几乎和自己身高等长的竹竿。注视着小荨小小的背影,对于让女孩子来撑船这一点我感到过意不去。
“小荨,让我来吧,这种体力活还是男孩子做比较合适。”
我站起身,正打算从小荨手里接过竹竿,但小荨拒绝了我的提议。
“没事的,宇少爷,您就安心坐着吧,对于我来说,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习以为常了。”
“呃……”
习以为常的习以为常。
在平日的艰苦修行中,这也许连门槛的标准都达不到吧。不过这不重要,不能因为有能力的人做起事来得心应手就把事情全部推给他们去做,像这种力所能及的事,让我帮帮忙也是说得过去的。况且在那之前,和小荨比起来,我还是个男人啊,有男人在,怎么能让女人做苦力活,这不是性别歧视,只是一种纯粹的体贴。心疼小荨,为辛苦的小荨担忧,想替她分担一些。
“还是给我吧,我也不是连这种事都做不了,而且你--”
“宇少爷。”
小荨再一次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。
“您是想说‘你帮了我这么多,也该让我帮帮你了’,是吗?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回报我?”
“呃……”
我不能不承认,正如小荨所说,我方才正打算说出类似的话。
“不过,那样的话宇少爷不就是见外了吗。”
“啊……?”
“见外”。
“‘别人帮助了自己,自己就要回报他’,这条准则虽然值得夸奖,无懈可击,说出这句话的人简直是道德楷模。不过宇少爷--”
“……”
要是没有小荨的那个“不过”,光是夸我的话,我可受不了。
“不过,宇少爷,对于自家人,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。”
“呃……是吧……”
小荨的话让我无言以对,没办法再反驳。
“尤其是宇少爷和我的关系,我这样做也是合乎情理的,如果宇少爷做出那样的举动,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失败。”
“失败”。
“所以,宇少爷,安心坐在那里吧,一切都交给我。”
我的手悬在半空中,面对气势强大的小荨,我只好将手缩了回去。
“好吧……”
从小我就知道,我拗不过她,她的话总是对的,她做的也总是对的。我受她保护,一直都是,虽然以哥哥自居,但我却没有完成哥哥应尽的责任。
不过,小荨刚才提到了她和我的关系,关于这一点,我一定要好好说说才行。
事到如今,光是以我的角度来阐释整个事件已经不足以了,没有说服力了,如果没有小荨的证言,无论我说得再天花乱坠,恐怕大家都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着敷衍的“哦、哦”。小荨是我的青梅竹马,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达成共识的,已经确认了的事实,但是关于其他的--比如以哥哥自居的我,却并没有得到这个“妹妹”的承认。
比起真实原因来,我更想听到小荨说“是你太不优秀了,不配做我的哥哥”这种话,毕竟这是事实,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理由。但是,小荨的说法却让我放心不下来,没办法让我再全心全意地对她付出真心(当然,指的是小孩子那种纯粹的友谊)。
那个原因就是,小荨一直认为自己比谢家里的人低一等,以弟子、随从的身份自居,在谢家展开各种活动,作为那个证明之一的,就是她一直叫我“宇少爷”的这个称谓。
“少爷”。
这个词恐怕不会是兄妹间互相称呼能用到的字眼吧。
小荨一直以我的随从自居,过去也是,现在依旧。
河流水流平缓,但我们现在顺流而下,再加上小荨的撑动,船走得快,但一路平稳。我闲着无聊,看看四周的景色,但总感觉哪里不对。
儿时的记忆是不可靠的,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坚信着这一点。
但同时,可能也有个人感情因素的掺杂,他们或许和我一样,是因为想忘记什么东西而说出“儿时的记忆是不可靠的”这类发言。
儿时的记忆是不可靠的,但也并不意味着儿时的记忆全部都是虚假的,小时候从家里是怎么来到村子的具体方法我不清楚,但我知道哪个不是。
“……小荨,我们真的来过这里吗?”
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有一会儿了,我耐不住心中的疑惑,向小荨发问。
因为,对此我没有一点印象。
“宇少爷,您又说笑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……我没有在说笑啊。
“小荨,我是在一本正经地跟你讲。”
“没错宇少爷,我也是在一本正经地回复您。”
“……”
难道真的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吗?
“您看,这个峡谷,您有印象吗?”
说着,为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,小荨将那里指给我看。不过我也早就注意到了,她所提及的“峡谷”,早已进入了我的视野。就在刚才,在河流的一处拐点,小荨把船行驶的方向偏了偏,沿着一条支流走,我们就来到了这里。
两侧的岩石如漆黑的野兽,它们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向中间延伸。高大的山崖遮住了天幕,只在上空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,勉强能看见大半个太阳,其壮阔景象可以称之为一线天。而且那条缝隙正随着我们的前进而不断缩小,似乎前方会有一处水洞,原本夜晚才能派上用场的油灯,可能马上就能用到了。
但,对于这里,我不仅一点印象都没有,反而生出了一股危机感。
“小荨……你确定这里能通向老家么……”
峡谷深处张开血盆大口,仿佛等着猎物送上门。
这时,我突然想起小荨最开始见到我时说出的话--“难道宇少爷怀疑我是鬼怪吗?”
船正向我不知道的地方行驶。
我乘上了“小荨”撑杆的船。
“……”
而小荨没有回答我的问话,这一点反倒让我的疑心加重了。
不过,话说回来,小荨提供的那四个证言都准确无误,而且她给我的感觉也很熟悉,应该是没有错才对,小荨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小荨。
但是,目前的状况……
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,等待小荨的解释。
“宇少爷。”
她用那熟悉的语调说着。
“您放心,不会有差错的,这一点您大可不必担心。”
原本还能听到水流流动的声音,但随着船向峡谷的深入,这道声音越来越小。四周静悄悄的,湿润的空气吸入肺中,我的胳膊感受到一股来自峡谷深处的寒意,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。
我看了船上的墨鸭一眼,发现它也正盯着我看。
“……”
现在,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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